西溪書屋夜話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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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溪書屋夜話錄

治肝卅法

肝氣、肝風、肝火,三者同出異名。其中侮脾乘胃,衝心犯肺,挾寒挾痰,本虛標實,種種不同,故肝病最雜而治法最廣,姑錄大略於下。

肝氣證治

一法曰:疏肝理氣。如肝氣自郁於本經,兩脅氣脹或痛者,宜疏肝,香附、鬱金、蘇梗、青皮、橘葉之屬。兼寒,加吳萸;兼熱,加丹皮、山梔;兼痰,加半夏、茯苓。

一法曰:疏肝通絡。如疏肝不應,營氣痹窒,絡脈瘀阻,兼通血絡,如旋覆、新絳、歸鬚、桃仁、澤蘭葉等。

一法曰:柔肝。如肝氣脹甚,疏之更甚者,當柔肝,當歸、杞子、柏子仁、牛膝。兼熱,加天冬、生地;兼寒,加蓯蓉、肉桂。

一法曰:緩肝。如肝氣甚而中氣虛者,當緩肝,炙草、白芍、大棗、橘餅、淮小麥。

一法曰:培土泄木。肝氣乘脾,脘腹脹痛,六君子湯加吳茱萸、白芍、木香。即培土泄木之法也。(溫中疏木,黃玉楸慣用此法。)

一法曰:泄肝和胃。肝氣乘胃,(即肝木乘土)脘痛嘔酸,二陳加左金丸,或白蔻、金鈴子。即泄肝和胃之法也。

一法曰:泄肝。如肝氣上衝於心,熱厥心痛,宜泄肝,金鈴、延胡、吳萸、川連。兼寒,去川連,加椒、桂;寒熱俱有者,仍入川連,或再加白芍。蓋苦、辛、酸三者,為泄肝之主法也。

一法曰:抑肝。肝氣上衝於肺,猝得脅痛,暴上氣而喘,宜抑肝,如吳萸汁炒桑皮、蘇梗、杏仁、橘紅之屬。

一法曰:散肝。「木鬱則達之」,逍遙散是也。「肝欲散,急食辛以散之」,即散肝是也。

肝風證治

肝風一證,雖多上冒巔頂,亦能旁走四肢。上冒者,陽亢居多。旁走者,血虛為多。然內風多從火出,氣有餘便是火,余故曰肝氣、肝風、肝火,三者同出異名,但為病不同,治法亦異耳。

一法曰:熄風和陽。如肝風初起,頭目昏眩,用熄風和陽法,羚羊、丹皮、甘菊、鉤鉤、決明、白蒺藜、即涼肝是也。

一法曰:熄風潛陽。如熄風和陽不效,當以熄風潛陽,如牡蠣、生地、女貞子、玄參、白芍、菊花、阿膠。即滋肝是也。

一法曰:培土寧風。肝風上逆,中虛納少,宜滋陽明,泄厥陰,如人參、甘草、麥冬、白芍、甘菊、玉竹。即培土寧風法,亦即緩肝法也。

一法曰:養肝。如肝風走於四肢,經絡牽掣或麻者,宜養血熄風,生地、歸身、杞子、牛膝、天麻、制首烏、三角胡麻。即養肝也。

一法曰:暖土以禦寒風,如《金匱》近效白朮附子湯,治風虛頭重眩苦極,不知食味。是暖土以禦寒風之法。此非治肝,實補中也。

一法曰:平肝。金鈴、蒺藜、鉤鉤、橘葉。

一法曰:搜肝。外此有搜風一法。凡人必先有內風而後外風,亦有外風引動內風者,故肝風門中,每多夾雜,則搜風之藥,亦當引用也,如天麻、羌活、獨活、薄荷、蔓荊子、防風、荊芥、殭蠶、蠶蛻、白附子。

肝火證治

肝火燔灼,遊行於三焦,一身上下內外皆能為病,難以枚舉。如目紅顴赤,痙厥狂躁,淋秘瘡瘍,善飢煩渴,嘔吐不寐,上下血溢皆是。

一法曰:清肝。如羚羊、丹皮、黑梔、黃芩、竹葉、連翹、夏枯草。

一法曰:瀉肝。如龍膽瀉肝湯、瀉青丸、當歸龍薈丸之類。

一法曰:清金制木。肝火上炎,清之不已,當制肝,乃清金以制木火之亢逆也,如沙參、麥冬、石斛、枇杷葉、天冬、玉竹、石決明。

一法曰:瀉子。如肝火實者,兼瀉心,如甘草、黃連。乃「實則瀉其子」也。

一法曰:補母。如水虧而肝火盛,清之不應,當益腎水,乃「虛則補母」之法,如六味丸、大補陰丸之類。亦乙癸同源之義也。

一法曰:化肝。景岳治鬱怒傷肝,氣逆動火,煩熱脅痛,脹滿動血等證,用青皮、陳皮、丹皮、山梔、芍藥、澤瀉、貝母,方名化肝煎。是清化肝經之鬱火也。

肝寒肝虛等證治

一法曰:溫肝。如肝有寒,嘔酸上氣,宜溫肝,肉桂、吳萸、蜀椒。如兼中虛胃寒,加人參、乾薑,即大建中湯法也。

一法曰:補肝。如制首烏、菟絲子、杞子、棗仁、萸肉、脂麻、沙苑蒺藜。

一法曰:鎮肝。如石決明、牡蠣、龍骨、龍齒、金箔、青鉛、代赭石、磁石之類。

一法曰:斂肝。如烏梅、白芍、木瓜。

此三法,無論肝氣、肝風、肝火,相其機宜,皆可用之。

一法曰:補肝陰。地黃、白芍、烏梅。

一法曰:補肝陽。肉桂、川椒、蓯蓉。

一法曰:補肝血。當歸、川斷、牛膝、川芎。

一法曰:補肝氣。天麻、白朮、菊花、生薑、細辛、杜仲、羊肝。

醫話

醫雖小道而義精,工賤而任重。余自習醫以來,兢兢業業,造次於是,顛沛於是,歷經卅餘年,成就些微事業,多從困苦勤慎中得之。汝輩學醫,且將遊戲念頭,刪除淨盡,然後耐煩做去,何愁不日進於高明。

醫仁術也,其心仁,其術智,愛人好生為之仁,聰明權變為之智,仁有餘而智不足,尚不失為誠厚之士,若智有餘而仁不足,則流為欺世虛狂之徒。

凡治一病,先須細心診視,其病雖輕,亦不可輕許無事,恐其人因病輕而自忽,致生他變也。其病雖重,亦不宜決裂回絕,恐病家聞而生怖,愈致慌張也。然真正無妨,與絕證畢具不可救者,不在此例。

曾有一病人,年約十三四,其母呼之出外廂診視,其面色青黃而無和悅之氣,目向下視,亦不轉瞬,其脈小,身無熱,問其疾苦不答。其母代言曰:咳嗽十餘日矣。余處以平常治嗽套方一劑,明日即死。余聞之駭然,自咎識淺術疏。後又遇一船家,年約四十,面色雖不青,然神呆目睛不轉,脈亦小,病咳嗽氣急,問其疾不答,余即回卻,後兩日果死矣。此屬肺絕證,經曰:「肺絕之脈,如風吹毛」,蓋言其細也。前二證神氣已離,其死必矣。

又見一女子,年十八九,四月間患時證,與其母同日得病,至七日同時戰汗,其母戰陷發厥而死,女正得汗未收,聞母死驚起,號淘痛哭,極力勸慰方止,自此如醉如呆,兀坐不語。邀余診治,脈極弦而銳,目睛環轉不定,此為膽絕之候也。因驚傷膽,神魂失守,不可為也。果至晚發狂而死。經云:「少陽終者,目睘絕系,絕系者,一日半死。」又曰:「得神者昌,失神者亡」。又曰:「狂言者失志,失志者死。」

臟結為死證,仲聖戒不可攻。余曾治二人,皆不治而死。其一素有肝氣,其一素有癖塊,皆卒然腹中硬滿大痛,得食則嘔,二便不行,腹中硬塊或豎或橫者數條。初用深師七氣湯,如吳萸、官桂、木香、厚朴、烏藥等,送下備急丸五粒,不得利。又轉用許學士溫脾湯,亦不得利。他醫進仲景黃連湯加肉桂,痛嘔亦不止。一人四日死,一人三日死,竟一無辦法。

旭高自按:或曰灸關元或可救,然其人痛無暫安,安能施灸法哉。每思陰邪盤踞,臟氣凝結,不通不出,若用通陽之屬,如附子、肉桂、乾薑、半夏、茯苓、烏藥、澤瀉等味,送下來復丹通臟腑之陽,理三焦之氣,假我數年,再遇斯證,得試此法,未識何如。

一嫗年五十有餘,當冬月大便後,腹中微痛,胸悶滿,噁心,微惡寒,微發熱。初醫以為感寒,用疏通發散藥不效,延至旬外,邀余治之。診得脈左沉小,右脈浮而無力,此中氣虛而感寒也。當用六君子湯,加炮薑、木香、蘇葉汁,意議已定,方亦寫出。適某醫來,與之商訂,將方請正,醫曰:「今病已十餘日不大便,且胸腹滿悶,暫緩參、朮、炮姜,易入枳殼、栝蔞,稍磨紫金錠,香開氣分,治其痛滿。」病者正愁大便不通,未敢進食,主翁亦畏投補劑,恐滋脹滿,遂聽某醫之言。余亦未便與之爭論。詎知藥下即大解,初尚稀溏,後即稀水,泄瀉不休,肢冷不溫。明日,某醫始議參、朮、炮姜,急煎已不納矣,是晚遂斃。此役也,深悔余無主見,假如當時力爭,猶可挽救,計不出此,坐令致斃,余深痛悔。

旭高自按:或曰參、朮、炮姜但遲一日,先一日則生,遲一日則死,恐亦未必?余曰:不然,當其大便未泄,元氣未脫,早用此方,十能救五。竊憂世俗,一患重證,必多延醫,眾因病重,不肯負責,互相推諉,致誤事多矣,慨夫!

浦瑤官年三十二,形胖,多痰多濕,九月間因勞碌葷酒數日,遂得伏暑證。初起寒輕熱重,如瘧狀,一日輕,一日重,五六日後,但熱不寒,舌苔干黃,大便不通,熱甚煩躁,脘腹硬痛。余用大柴胡一服如神,安穩一日,仍復煩躁,舌根苔仍干黃,據其脘腹猶痛,改用鮮斛、栝蔞、連翹、山梔等,送下滾痰丸三錢,是晚便泄三次,明日診視,諸恙霍然,余亦許其無事。詎知薄暮,心中難過,外不發熱,手足不溫,神疲如迷,喉中汨汨不休,如嚥唾之聲,口角津津,涎沫流出不止,直至三更,發厥數次,病家惶恐,甫明即求治。診得脈細如絲,舌苔黃者變白,而且濕膩,余亦為之驚愕,此所謂「熱病未已,寒病復起」是也。因其人中氣不足,兩下之後,中氣愈虧,致太陰寒痰上升,故有此急變。進附子、草果、乾薑、半夏、茯苓、陳皮等味,或可挽救。病家曰:「先生昨日用寒,今日用熱,有是理乎?抑有所據乎?但此子性命,全託先生身上。」余聞此言,因徐徐告曰:「醫之心,仁心也,所以敢冒不韙,而隨機應變,有是證,必有是藥,昨熱用寒,今寒用熱,又何疑乎。余肯寫此方,是余之熱心也,服與不服,余不相強,然勢已急,欲圖萬一之幸,舍此別無良法。」言畢辭歸,次日復來請,蓋喜其昨幸服藥見效矣。連進附子四貼而痊。然寒證已退,已能啜粥數盞,尚有餘波,仍復寒熱如瘧,但不甚重耳。再以豆卷、半夏等平調,五、六劑而瘥。

錢氏子翩翩少年也,未完婚,春心勃勃,偶宿妓,勇於使內,染淋濁,莖中作痛連毛際。醫用分清滲利藥,淋痛俱減,但覺少腹中央,下連毛際時隱痛,以後或大痛,或微痛,或不痛。或用金鈴子、延胡索,或用吳萸、烏藥,或用韭根、兩頭尖,皆不效。一醫用肉桂五苓散,痛止兩日而復作,又用補中益氣湯,其痛更甚。始邀余診,余望問之下,知此子腎氣素虧,竭力使內,又斫傷腎氣,敗精化而為濁,初醫過用滲利寒藥,再傷腎臟之陽,醫用肉桂止痛,痛止二日者,得溫通之力也。改用升提補中藥,痛勢反甚者,下焦精氣兩虧,升其陽則腎益虧也。當用金匱腎氣丸,補陰中之陽,據其宅窟而招安之。服下痛果定,有時仍微痛,連服腎氣湯十餘貼,後改用腎氣丸,每朝服三錢,一月痊愈。

旭高自按:夫此病用腎氣丸而無疑者,全從服過肉桂止痛二日悟出,古人云:會心處非別有玄妙也。

有人染楊梅瘡,服過輕粉升藥,抑遏其毒於內,瘡愈之後,多致筋骨攣痛,數年之後,隨其痛處,必發出一塊,色白不紅,漸潰腐爛,連年累月,不肯收斂,遂成廢疾。《瘍科心得集》中載十味淡齋方,忌食鹽味一百二十日,無有不愈者。然有脾胃薄弱,驕恣任性之人,不肯服淡,將如之何!余見《外科發揮》載一方,用土茯苓四兩,氣虛加四君子湯一兩,血虛加四物湯一兩,煎湯飲月餘即驗。《集驗方》更加皂莢子七粒、川椒四十九粒,有熱者再加芩、連,仿此治之,亦一法也。

凡生疔疽部位,初起一粒雖小,須要小心,切不可說無事。余嘗見唇疔一粒,其形甚小,並無寒熱,以為無事,其人能食酒肉,亦不避風,三五日後,即走黃而死。對口發背,變端稍遲,然斷不可輕視忽略,說話之中,須要活落,免致擔憂。

有孕無孕,辨別最難,方書雖有「手少陰脈動甚者,妊子也」一句,然竟有心脈不甚顯著者,大抵經阻二三月,小有寒熱,或時嘔惡,是為懷子之象。若腹中痛者,非胎也。若乳頭紫黑色者,是胎也。乳頭轉色紫黑,乃是有胎之的候。再者,察其人形象康健否,雖有時不食,有時仍能食,此即所謂疑病也。

凡看咳嗽病,或陰精虧損之體,或元氣素弱之軀,無病之時,已先腿足乏力,或手足心灼熱,在女子或經水不調,而漸生咳嗽,便是虛勞之根,切不可大進辛溫消痰以及表散之藥,便宜甘潤生津,如川貝、玉竹、甜杏仁、穭豆衣、沙參等類。若兼頭眩心悸,加入茯神、滁菊之類。或有稍夾風邪而起者,亦不過加入桑葉、桔梗之屬。倘若但以前胡、杜蘇子、牛蒡、荊芥、防風、橘葉、橘紅、枳殼、萊菔子等味,必致劫津而成喘逆嗆咳,及見惡寒潮熱,虛勞之病成矣。此等病甚多,切宜仔細。

一婦人通身發出紅斑,大者如黃豆,小者如綠豆,皆平而不腫,又無脂水,至夜則癢甚,日中稍可,此是血虛生風。詢其證,經水一月兩至,淋漓不斷,且頭眩、心跳、心嘈,顯然血虛生風,熱灼營陰,膚髮紅斑而搔癢也。用生地、阿膠、穭豆衣、白芍、胡麻等而瘥。若認為風濕,而用祛風燥濕則謬矣。

飲邪作痛,在脅為多,或停中脘。其痛也,或嘔酸苦青綠水,或腹中漉漉有聲,或大便泄瀉稀水,則痛反鬆,脈沉而弦,是其候也。治宜溫通蠲飲,如干薑、半夏、陳皮、茯苓、桂枝、澤瀉等味。昔見一中年婦人,病脘脅痛,皆以為肝氣,服藥不效。飲食泛嘔而不納,十餘日米粒不進,但飲茶數口而已,一日,呻吟不安,囑咐後事,眾皆以為必死。傾忽嘔稀水半桶,倦極不語者半日,醒後漸思食,以米湯少少飲之,不嘔,再與稀糊粥少許頻頻飲下,亦不嘔,從此調理月餘,居然平復。今歲見一老嫗年逾七十,亦病脘痛,舌苔微白,諸藥不效,後竟不服藥,米粒不進共十八日,惟瞑目待斃而已。詎知忽然瀉出稀水黃糞甚多,從此漸思穀食,未幾即復,今已談笑自若矣。

旭高曰:是證之得不死者,雖然粒食不進,但神氣全無死象,如痛定時言語清楚,其正氣尚未脫離,是以不致於死,得能平復。須知脘腹痛證,若大痛不休者,必死且速,若時作時止者,未必便死,亦臨證之要訣。

高氏女將出閣,夏末秋初,趕緊刺繡,黃昏早起,勞碌殊甚。於七月十三日清晨,出幃開窗,忽聞鵲噪,頓生驚疑,汗出浹背。早膳食麵一碗,遂覺懶不怡,至夜忽發熱,頭大痛。初醫以為肝陽,但用清泄重鎮之劑,如羚羊、決明等藥。不效。再易一醫,用龍膽瀉肝湯送下當歸龍薈丸,詎知藥入即吐,從此湯水不得進,納即嘔吐,壯熱無汗,神識昏蒙,滿頭皆痛,小溲短赤,始邀余診。及余至,適值老醫張三明亦至,同至內診視畢。張曰:「壯熱無汗,必夾風邪,舌苔黃膩,必夾痰濁,雖有肝陽,當先解表化痰。」余亦以為然。遂用牛蒡、荊芥、薄荷、蔓荊、滑石、半夏、橘皮、竹茹,磨沖玉樞丹。明日又來請,據云,病大增劇,一夜不安,幾乎發厥,聞之駭然。隨往診視,詢之,乃知昨日仍服苦降清泄之方。余躊躇良久而後言曰:「內因肝風上升,外因暑風挾積,論理當散風邪兼消食積,而後清鎮肝陽,既得多方轉側,今已先授清鎮,將胃中所蘊之痰濁食滯,盡阻遏在中,氣不得通,因而嘔逆,邪不得散,因而壯熱,無汗,舌苔黃濁,大便六七日不通,脈象弦滑數疾,病機偏向於裡,雖頭痛如破,固屬肝陽,而神糊煩躁,胸膈已如燎原,為今之計,莫若且用涼膈散,表裡雙解,俟得汗得便,神氣稍清,再進熄風和陽之藥,循序圖治,庶可漸臻坦途」。於是竟疏涼膈散全方,服下得寐,少頃,先出慄糞,後下稀溏三四次,遽而一夜安然。直至黎明,木旺陽升之際,忽手指牽引,面色變青,舉家慌亂,以為痙厥,莫可挽救。邀集諸醫商討,皆言難治,其危在傾刻,深怪涼膈之非。眾楚方咻,適余應邀請亦至,診得脈象弦,特少和,神氣略清,頭痛時止時甚。余曰:「諸公所言痙厥在邇,有何確據?」眾曰:「脈細數,肢冷,手足搐搦,豈非痙厥!」余曰:「唯,唯,尚容緩思。得汗得便,一夜安然,表裡盡行暢達,肢雖不溫,而非厥冷,是熱退而和也。頭痛時作,乃肝陽為劇耳。舌苔黃膩,仍兼痰濁。此時當用熄風和陽化痰安神之劑為治。」眾議遂息。乃投羚羊、決明、半夏、茯神、川連、橘紅、枳實、鉤鉤、菖蒲、竹瀝、薑汁等味,調珠珀散六七分。明日再診,喜其病勢漸安,即仿此加入鮮薄荷根,因其喉間痰膩,且身尚微熱,而無汗也。連進兩服,而諸證皆平矣。

溫邪證三五日,或六七日,面目肢體發黃者,多生於茶客酒客輩,平日素多濕熱,一受溫邪,穢濁蒸熏,即發黃疸。往往外無大熱,舌苔濁厚,而又煩躁不安,渴不多飲,神氣昏狂,或有汗或無汗,脈或大滑,或沉數。或用茵陳、梔子、大黃,或用犀角、鮮地、茵陳、石斛、苓、梔、芩、滑、如甘露飲等,所見五六證皆死。大抵《傷寒論》中發黃,無穢濁蒙閉,故無汗者用麻黃連翹赤小豆湯,使濕熱從外而泄。有汗者用茵陳蒿湯,使濕熱從下而泄。此溫邪發黃,濕熱蒸熏於外,穢濁蒙閉於內,故難治,當細細參究,質問諸博雅,姑記於此,驗後之得失。

凡虛體及吃鴉片之人,病溫邪五六日,忽然煩躁,大汗出而熱仍不退,神識反昏,或反大熱、煩躁、昏狂,此屬正虛不能敵邪外出,而反內陷也。或停一日,亦有再作寒慄戰汗,而神識乃清者。如葉氏所云:「邪盛正虛,不能一戰而解,停一二日再戰汗而愈者」是也。倘若再戰而神識不清,反加痰喘呃忒,則頓時生變,此不可不知。

凡有疝氣之人,忽發寒熱,腎囊腫大,其色帶紅者,防發囊癰,此其一也。又有不發囊癰者,或胯凹,或腿膝腫痛,色紅,醫作濕火例治。然吃煙之人,或高年正虛之輩,腫痛不已,而其脾胃薄弱,頻仍作呃,蓋肝腎之氣上衝於胃也,此證必凶多吉少。用人參、丁香、柿蒂、旋覆花、代赭石等,呃止者生,不止者死。

曾見一種舌苔,舌根至舌心或黃或白,舌尖至舌心光紅無苔,其舌心有苔無苔交界處,宛如刀切之狀,此謂兩截舌,陰陽不交之確證。又有一邊有苔,一邊無苔,左右各半者,此謂營衛隔絕,其證必凶。

江陰巷李三喜之妻,因夏月起造房屋,勞碌受熱,至秋季遂患肛門之內,臟頭之間,後重氣墜,頻欲登圊,但有紅膩點滴些些,並無糞穢。自服制大黃解下干糞後稍鬆,但肛門墜痛,一日數十次,終不減。屢易諸醫,皆以為痢疾,用川連、木香、芩、芍皆不效,已數十日矣,始邀余診。脈尺部洪大,詢其病由,因夏暑勞碌過度,濕熱下注腸臟之頭,結為臟毒。以致臟頭腫熱疼痛如刺,如得下膿血少許,則痛稍鬆,須臾仍氣墜腹脹,則又欲登圊,雖有似乎痢疾,但腹中不痛,痛在臟頭肛門之裡,非痢疾乃臟毒。定方用川連、胡連、犀角、苦參子、槐米炭、地榆炭、金銀花、象牙屑、刺蝟皮、蘆薈共等分為末,用豬臟頭一個,酒煮爛,與前藥和為丸,初服每朝二錢五分,半月後每朝一錢五分,以後逐漸減少。但服此方,必腹中略痛片刻,解下穢糞極臭,墜痛從此大鬆。服此丸二十日,忽然瀉下汙血鮮血有半桶許,舉家驚惶,急來邀余。處以歸脾湯,去木香,加白芍、阿膠,連服三貼,神氣即復。仍服前丸,每日一錢,用黃耆、黨參煎湯送下,從此漸臻坦途。

門人繆禮和曰:此病究因勞乏受熱,氣陷熱潛,宜用歸脾湯加苦參、大黃為佳。斯言誠然,但余所用丸藥,專主臟毒。如初起體質未虛,而濕熱下注腸臟,則歸脾湯加苦參、大黃為優也。

張川官之孫,年十八歲,冬月感寒夾積,腹痛泄瀉。他醫用吳萸、木香、烏藥、檳、楂以溫中消積,泄止得干屎,但少腹板窒,小便不利。適慼墅堰吳仲三子到錫,因請診治,斷為腸癰,用黃耆、銀花、當歸等味,一服,遂便下如水晶魚腦之膩質。而老醫趙桂三亦同聲附和,於吳方加入延胡等味,服二三劑後,病勢日篤,日夜泄白膩凍數十次,小便不通。邀余診視,細繹病情,斷非腸癰。適趙醫亦至,礙於前輩,只得委屈周旋,立案曰:腸癰為病,有寒有熱,熱者大黃牡丹皮湯,寒者苡仁附子敗醬散,此古人規則也。是證脈弦緊而不數,面色青而不渴,屬寒積也。鄙意宜用溫通。遂以肉桂五苓散加楂肉、砂仁,一服見效。即加炮薑、木香。第三方因溺後氣向下墜,腰尻痠痛,全屬陽虛氣陷之象,用東垣法參入前方,如黨參、升麻、冬朮、肉桂、茯苓、澤瀉、炮薑、木香、訶子、鹿角、砂仁,連服三劑。大便白膩全止,脾胃已開,面色紅活,遂去肉桂、減輕炮姜,服數劑全愈。

旭高曰:以上二證,李氏婦明明是臟毒,諸醫以為痢疾,張氏孫顯然寒痢,諸醫反謂腸癰,是非顛倒,舉世皆然,可慨也!